第一章
“尤小姐,你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这个脑瘤已经到了晚期,而且已经扩散到脊髓。如果再不及时治疗,恐怕就只剩下3个月的时间了。
喉咙突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尤熹想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模糊了视线,前方的路变得朦胧不清。尤熹顾不上抬手擦泪,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脚步凌乱。
尤熹跑到韩璟办公室门口,看到门只是虚掩着。尤熹颤抖着手,刚想推开那扇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嗤笑。
是韩璟的声音。
“尤熹么,一个我每个月花点小钱就能养的乖乖小鸟罢了。”
尤熹呆愣在门口,手僵硬地停在半空。
好像,见不见也不那么重要了。
尤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满脑子是韩璟那句吊儿郎当的话。尤熹甩甩头,不断告诉自己这可能只是一个误会。
她跟韩璟在一起7年了。
7年了,韩璟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仅仅是将她视作一只金丝雀吗?
尤熹决定等韩璟回家后再问清楚。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已全黑。
韩璟以前也会夜晚不回家,甚至是几天不回家。以往尤熹都只是问韩璟一句今晚回来吗,从不多问。
今天尤熹却想问个究竟。
尤熹给韩璟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
“阿璟,你在哪里?”
下一刻,对面却传来一个女声,“韩总在忙,有急事我可以帮你转达哦。”
言语间似乎隐约带上一丝挑衅的意味。
尤熹咬着牙,挂断电话,又打了一遍。
“韩总在忙呀。”
还是那个女神。
“好,在忙。”尤熹无力地放下手机,眼睛一阵酸涩。
半小时后,尤熹再次打电话给韩璟。尤熹屏着呼吸,生怕再听到那个女声。
“喂。”
终于听到韩璟的声音,尤熹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在哪里?”
“在忙。”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尤熹再也忍不住了,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
尤熹养的小白狗听到哭声,急忙跑过来。
“小白,他说我只是他养的金丝雀,我只是他的情人。”
“怎么办小白,怎么办啊小白,他原来一直不爱我。”
尤熹抱着小白,哭着哭着,不觉间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早上,韩璟回到家,打开门就看见尤熹睡在沙发上。看见韩璟回家,小白呜呜地摇尾巴。
尤熹一下醒过来。
“怎么在沙发上睡。”韩璟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往卧室走。
终于等到韩璟回家了,尤熹想问的话却在嘴边拐了个弯。
“韩璟,我们结婚好吗?”
韩璟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尤熹,眉头紧皱。
“你在闹什么。”
“你爱我吗?” 尤熹仰头紧盯着韩璟,“韩璟,你爱我吗?”
“别问这种没用的话。”韩璟沉默了一瞬,转身进了卧室,留给尤熹一个漠然的背影。
尤熹死死掐着大腿,不让眼泪掉下来。
过了一会儿,韩璟换了一身衣服从卧室里出来,随后离开了家。
门被关上的声音在尤熹耳旁嗡嗡作响。
韩璟离开后,尤熹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尤熹想了很多,半晌,她站起身,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除了韩璟给自己买的东西,尤熹才发现自己的东西原来那么少,一个行李箱就可以装完。
看着堆叠的奢侈衣服鞋包,尤熹只觉讽刺,刺得她眼睛酸涩。
东西少也挺好,走的时候,方便。
收拾完东西,尤熹又给小白套绳子。
小白以为是要去散步了,兴奋地跺起小碎步。
尤熹笑笑,摸摸小白毛茸茸的脑袋。
小白是尤熹两年前捡回来的。起初韩璟并不同意尤熹养狗,尤熹跟韩璟磨了好久,韩璟不耐烦了才勉强同意,还跟尤熹生了好几天的气,之后和小白也一直没有多亲近。
现在要走了,尤熹是一定要带上小白的。小白跟着韩璟,不知道会不会吃上什么样的苦。
代入韩璟的视角,现在想来应该是很可笑的吧,自己养金丝雀,金丝雀养狗。
尤熹笑着笑着,眼泪啪的掉在手背上。
小白歪头看着尤熹,不明白尤熹为什么又哭了,拿脑袋轻轻地蹭尤熹的手。
收拾好后,尤熹又拿出韩璟给她的卡,和记账本一起放在桌子上。
刚在一起的时候,韩璟就给了尤熹一张卡,每个月都往卡里打50万。尤熹以为,这是韩璟交的家用,跟韩璟提过好几次,家用其实花不了那么多,韩璟都不以为然,下个月照样打钱。尤熹只得格外用心打理他们的小家,还专门做了记账本,记下家里的各种花销。
即便尤熹买什么都挑上乘的买,卡里依然每个月都剩不少。7年下来,里面俨然积成一笔大金额。
尤熹想了想,又坐下写了一张便签。
“韩璟,你给我的钱,我从来都只花在家用上,每一笔支出我都记下来了,流水可以查。你给我买的东西我也没带走,你可以点一下。
我不是你的金丝雀,从来都不是。
我走了。
我们,就这样吧。”
最后,尤熹把钥匙压在便签上,跟卡和几本记账本摆在一起,然后牵着小白,离开了这个生活了7年的“家”。
第二章
尤熹挑了一个离韩璟家比较远的酒店住下。
在A市生活了7年,各种事情盘踞错节,还不能说走就走。
比如要去公司办离职手续。
当初尤熹来到A市,赵安喻的公司也刚上市。学历不高,能力并不出众的尤熹捡了漏子,进了赵安喻的初创公司。好景不长,赵安喻的公司濒临倒闭,同事纷纷离职跳槽。只有尤熹留了下来,跟着赵安喻出席各种生意酒局。
最后,赵安喻的公司还是破产。
赵安喻毫无形象地蹲在空荡荡的公司,跟尤熹一起收拾纸皮。
“这些纸皮壳子跟公司那些盆栽,估计还能卖几个钱,你收拾完就回家吧。”
尤熹摇头,只是问赵安喻还想不想继续。
赵安喻苦涩地摇摇头。她不想再辛苦自己,也不想再委屈一帮小朋友跟着她白忙活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赵安喻又问尤熹,当初她为什么在公司出问题的时候选择留下。
尤熹轻声说:“在A市,我的简历给人擦玻璃都没人要。是你给我一份工作,人要懂得感恩。”
顿了一下,尤熹继续道:“而且我觉得以安姐你的魄力,肯定可以大有作为。输赢乃兵家常事,我不信你会输。”
赵安喻没有立刻回答,静静地看向窗外,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高三那年,尤熹的父母在一场事故中不幸离世,肇事方负全责。作为家属,尤熹得到了一笔赔偿款。
然而,尤熹始终没有动用这笔钱。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靠她打工一点一滴挣来。
后来,赵安喻需要启动资金。尤熹毫不犹豫地将那笔钱拿了出来,支持她东山再起。
两人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终于让第二家公司成功上市。
赵安喻一直记得尤熹的好,要给尤熹公司20%的股份。
尤熹说,如果可以提要求的话,她想要主管一样高的工资,周末双休,法定假日休息的待遇。
那两年尤熹为公司的事务四处奔波,冷落了韩璟不少。韩璟对这件事颇有微词,跟尤熹提了几次不用去上班。
尤熹在底层长大,她见过太多那些太过依靠丈夫的女人的下场,深谙女人只有经济上的独立才有人格上的独立。即使韩璟很不高兴,她还是要坚持的。
一切都好起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尤熹还是希望可以多陪陪韩璟。
最后,尤熹得到了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的高薪稳定工作,外加公司10%的股份。
即便如此,韩璟还是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清醒。
尤熹自嘲地想,他会高兴什么呢,高兴他养的金丝雀翅膀硬得很,随时都可以飞走吗。
赵安喻看着尤熹坐在沙发上,双目失焦,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尤熹回过神来,朝赵安喻笑笑,“哎,这爱走神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啊。”
赵安喻指腹摩挲着茶杯,心中很不是滋味。
尤熹没有对赵安喻隐瞒自己的病情。对她来说,赵安喻不仅是上司,更是她的朋友。
“你那位不知道?”
尤熹低头不语。
赵安喻了然,“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到处走走看看吧。”
几年接触下来,尤熹知道赵安喻一向是个爽快大方的人。所以,尤熹告诉赵安喻讲自己已经到了癌症晚期的时候,只是像报告一件公事般,简洁明了。
可现在......
尤熹看着赵安喻失神的样子,心中忍不住叹气。
生离死别,果然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尤熹拿出事先拟好的股份转让协议,“安姐,公司是我们的心血。是我没用,剩下的,只能辛苦你来打理了。”
赵安喻面无表情地听完尤熹的话,忽然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疾步走出办公室。
滚烫的茶水溅在桌面上,顺着边缘滴落。尤熹默默地抽出纸巾,将水渍擦干净。
过了一会儿,赵安喻重新回来坐下,眼眶发红。她恶狠狠地拉开钢笔盖,在协议上签下名字,随后将钢笔甩在桌子上,别过头,不去看尤熹。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我当初就不应该拉你一起。你不熬夜不喝酒作息规律,就不会……”
“安姐,”尤熹出声打断,“有些事情迟早都是要发生的。即便是重活一次,我的选择依然不会变。跟着你打拼,我不后悔。”
可以说,如果没有赵安喻,尤熹并不能走得那么洒脱。
在大小席会间穿梭,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合作方,慢慢地,尤熹能够想象到韩璟打理着一大间公司,每天都会面对些什么样的诱惑。平心而论,她没有强大的背景,也并非倾国倾城,如果仅仅靠一腔爱意就想栓住韩璟,无疑好比痴人说梦。
尤熹一直都在暗暗努力,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这样,她也能与韩璟更般配些。
人生其实能有几个7年。在尤熹心里,韩璟早已成为她的家人。
她爱韩璟,可是她同样爱她自己,也有资本爱自己。
“爱人先爱己。”赵安喻醉酒后所吐的真言,尤熹一直都记在心里。
所以她选择体面地离开。
第三章
尤熹对外声称工作太累,想去闯荡江湖,却也并不太担心别人是否相信。
听说尤熹要离开A市,许多人纷纷道别。
尤熹划拉一下手机屏幕,连公司保洁阿姨都发了条消息,唯独没有韩璟的。
掩去眼底的失落,尤熹收好手机,转头看机窗外。
曾经为一个人奔赴一座城,现在也因为一个人与一座城道别。
水雾弥漫双眼,几番忍耐,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滴落。
从小在南边连绵丘陵边上长大,尤熹格外向往辽阔和雄伟的景观。在升学压力几近崩溃时,梦中的浪花和冰晶成了尤熹最大的慰籍。然而升学顺利,父母却双双意外离世。那一年,尤熹并没有像想象中去海边看日出,爬雪山。
直到今天,尤熹也只有在公司团建的时候爬过一座并不宏伟的山。
18岁、22岁已经错过了,尤熹不想再委屈自己的32岁了。
接下来两个月时间里,尤熹去了从前就很想去的地方。
不作任何准备,想起来了就出发。
虽然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尤熹去细细琢磨了。
在自己快要死了这个事实面前,尤熹已经变得平静,只是偶尔觉得还是有些遗憾。
还有很多风景,没来得及亲眼去看看。
曾经她也和韩静翻看过国内外的旅游杂志,计划一起去看极光,去潜水,去永结同心台许愿,......可是现在,她只能独自完成这最后一场场旅行。
尤熹拍了很多照片,只是照片上,都是她一个人,多少有点美中不足。
时间流逝,生命在消减。起初尤熹只是会晕眩和头疼,到后面,视力也慢慢下降了。
眼看着身体已经开始吃不消了,尤熹不得不结束旅程,回到Z市。
Z市是尤熹找到第一份正式工作的地方。
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韩璟一周没回家。尤熹思来想去,悄悄在Z市买了一套单身公寓。尤熹考虑过未雨绸缪,却没想过她会是以这种理由住进来,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突然。
房间面朝Z市的海湾,从落地窗望出去,海浪的奔腾尽收眼底。
经不住病痛的折磨,尤熹还是去开了些药。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尤熹近来越来越易乏。给小白喂了点吃的之后,尤熹便沉沉睡去。
尤熹做了一个梦。
昏暗的酒吧洗手间门口,尤熹多喝了几杯,有了一些醉意,脚步变得有些摇晃。
尤熹洗着手,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男洗手间走出来一个人。
尤熹刚想离开,却猛地被人拉起手腕,随后便被抵在墙壁。
“干什么!”
酒吧洗手间门口,是多少事故的发源地。
尤熹惊恐地抬头,一张帅气的脸庞在眼前放大。
颜狗尤熹盯着男人几秒,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害怕。
“跟我,愿意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连声音都那么性感。尤熹垂眸,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不愿意?”
“啊,愿,不,啊?”
男人轻笑一声,放慢了语速,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跟我,愿意吗?”
尤熹愣愣地看着男人微弯的嘴角,点了点头。
然后尤熹就被男人带回了家里。
想起电视剧里的桥段,尤熹紧张地发抖。男人拉着她倒在床上,没了下文。
尤熹被男人抱在怀里,心里小人打斗不停,耳畔却传来男人平稳均匀的呼吸。
尤熹试探着戳了戳男人的手臂。男人一动不动。
该不会是哄她回家给他当保姆的吧。尤熹腹诽着,却还是轻轻掀开韩璟的手臂,小心翼翼拿来热毛巾给他擦脸。
尤熹趴在床沿,端详男人的眉眼。他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多了几分柔和。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张,呼吸均匀而深沉,偶尔发出一两声低沉的鼻息,带着几分慵懒的醉意。
还真是,帅的人神共愤。尤熹正盯着韩璟出神,韩璟骤然睁眼。
猝不及防地与韩璟对视上,尤熹嘴唇微张,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韩璟眼底一片清明,讥讽道:“你做再多我也不会爱上你,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尤熹猛地从床上坐起,后背和额间早已蒙上一层薄汗。
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将尤熹拉回到现实。心头仍是绵绵不止的疼,令尤熹感到窒息。
从离开A市那一刻起,尤熹就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再那么不值钱地贴着韩璟。
就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从小到大,尤熹一直执着于证明自己是有爸妈的,她有人爱,她无数次想朝着那些惹人厌的毛孩子大喊,她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没人要,没人爱,一直是尤熹心底的逆鳞。
尤熹压抑着心底的恐惧长大,高三父母的意外死亡打破了尤熹这些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保护罩。那时候已经不会再有人打着歌谣嬉笑尤熹是野孩子了,可尤熹仍然陷入无尽的恐慌中。这世间只有她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的事实在她心间叫嚣,刺激着尤熹几番想结束这条无人在意的生命。
直到那一晚,韩璟的出现让尤熹再次感受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尤熹满心欢喜地憧憬着未来,却不成想在对方眼里,自己只是一场闹剧。就像她的名字般:尤熹尤熹,游戏游戏。
她的名字是老两口拜托一个大学生邻居给起的。老两口在垃圾桶边捡到她的时候,晨曦初现,便是“熹”,寓意重获光明。
尤熹穷尽她那短短的一生,只是想努力证明自己有人爱。家门万千,她也想有一盏灯,不管天气有多恶劣,天有多晚,都专门为她亮着。可许是老天就是看不惯她吧,对她很好的老两口走了,会陪她回老家祭拜父母、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的韩璟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附属物,从未爱过她。
午夜梦回,尤熹忍不住去期待韩璟来找她,红着眼眶拉起她的手,说要带她回家。
一边喊着就算没有韩璟天也不会塌,一恍神的时间却又幻想起韩璟会来陪着她度过人生最后的时间。尤熹觉得自己矛盾得可笑。
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后,尤熹给韩璟打了视频。这还是她离开后两人第一次联系。
韩璟告诉尤熹他出差去了,现在人在国外,估计要两个月才能回去。
两个月。尤熹正想着自己还能不能熬得到韩璟回来,冷不丁听到一道娇滴滴的女声。
“韩总,人家是穿这件好看,还是穿这件好看呀。”
是上次那个女人。
他们......还一起出差了是吗。韩璟明明有男助理的......
韩璟瞥了尤熹一眼,随即挂了视频,没有作什么解释。
尤熹的心在孤寂中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她早就该知道,不该有什么希冀的,那是有人爱的孩子的专属。
小白攀上床边,担心地看着尤熹。
尤熹回过神来,伸手把小白抱进怀里。对了,她还有小白的。
小白不会说话,但是它爱她。
尤熹笑着,在朦胧的视线中丢掉用了将近十年的话卡,又摸出前些天新办的话卡放进卡槽里,拉黑了韩璟所有的联系方式。
不要再拿起刀扎向自己了。
一滴眼泪滴在小白鼻尖上,小白不解地歪歪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最近总是哭。
第四章
禁不住疼痛的折磨,尤熹还是去开了些缓解的药。不知道是不是受药物的影响,尤熹近来越来越嗜睡了。
嗜睡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来,一波接一波,无法抵挡。
尤熹的意识每日都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来回游走,耳边偶尔传来一声声的低语,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她想回应,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像被无形的铅块压着,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窗外的光线透过纱帘洒进来,柔和却刺眼。
睡着了,便感觉不到头疼了。倘若一闭上眼并非全是前尘往事,对尤熹来说倒也算是另一种解脱。
午后,尤熹意识回笼,躺了好一会都没再迷迷糊糊地睡去。
看来今天的情况要好些呢。
风拂动纱帘,尤熹忽然想出去走一走。
尤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眼底乌青,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出去搞不好还会吓到小朋友。尤熹无奈地笑了笑,动手往脸上打了几层腮红。
嗯,妥妥青春靓丽女大学生。
尤熹忽然想起大学放假的时候,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很想去坐一次过山车。
现在倒是有钱有时间了,可是......尤熹踌躇着,自己现在的情况去坐过山车,恐怕会吃不消。
......
游乐场里。
过山车缓缓停稳,安全带松开的那一刻,尤熹微微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尤熹双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挣扎出来。脑中的疼痛铺天盖地般涌来,一阵阵的晕眩让她几乎无法站稳。
尤熹紧紧抓住扶手,努力保持着平衡,不让自己因腿软倒下。
风声、尖叫声、轨道的轰鸣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掩盖了平日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头痛。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原来这就是坐过山车的感觉啊。
她知道,这样的时刻不会再有很多,但正是这短暂的放纵,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鲜活与热烈。尤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嗯,值得。”
尤熹慢慢地走出园区,想去休息区坐一会儿。
忽然,尤熹喉咙里泛起一阵酸涩,胃部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直冲上来。她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呼吸急促而紊乱。
“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尤熹猛然捂住嘴,来不及回应路人,就朝洗手间狂奔。
早在之前,尤熹就已经开始吃不下东西了。但是什么都不吃只会死的更快,她只能给自己煮一些汤和粥类易下咽的食物。这会吐出来的全是水。胃酸酸蚀着喉咙,火辣辣的灼。
“尤小姐,如果开始出现频繁地呕吐的情况了的话,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尤熹想起最近一次问诊时医生说的话。医生也摸不准她死掉的准确时间,尤熹就问了一句大概什么样的情况下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没能筹办自己的婚礼,搞个丧礼凑合凑合吧。
尤熹狼狈地靠在卫生间隔间的门上,为自己的乐观苦笑着。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还是刚才那个声音,“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尤熹忽然鼻头一酸。她理了理头发,打开门,“谢谢你,我没事。”
女士抱着一个可爱的小朋友,看尤熹似乎还哭了,欲言又止。
尤熹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刚坐完过山车,实在是太刺激了。”随后朝女士点点头,准备离开。
尤熹顿了顿,看向她怀里的小朋友,声音附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小朋友,很可爱。”
转身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韩璟,我准备死了......连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都会关心一下我......”
第五章
从游乐场回来后,当天夜里尤熹就回了老家罗城。
尤熹内心敏感,少年时交的朋友并不多。陆小玲和徐子俊是尤熹的青梅和竹马。
小时候其他小朋友从家里听说老尤家的闺女是捡回来的,都一致嫌弃尤熹,学着大人叫尤熹“捡巴儿”。
唯独陆小玲和徐子俊不会这样做。他们愿意靠近尤熹,会等尤熹上下学,会在其他孩子打着歌谣嘲笑尤熹的时候把他们赶跑。
只是后面尤熹爸妈走了之后,邻居都说她是个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舆论都指向她,为了避嫌,这几年尤熹也慢慢地没再跟陆小玲和徐子俊联系。
只是......交代后事这种事情,除了他们两个,尤熹也想不到还能麻烦谁了。
看着手机的联系人界面,尤熹有些犹豫。好几年不联系了,突然打个电话,不知道合不合适。
让尤熹松了一口气的是,陆小玲和徐子俊并没有表露不喜,还跟尤熹约了个时间一起吃饭。
夜色如墨,悄然笼罩着这座小城。街道两旁的灯光昏黄而稀疏,远处的楼房轮廓模糊,窗户大多漆黑,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默默陪伴着这片沉寂。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凉意,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又很快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罗城的夜晚,仿佛被时间遗忘,只剩下寂寥在无声地蔓延。
到了约定的日子,尤熹选了一个比较热闹的餐厅。
尤熹到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没到。
陆小玲在罗城当地一家医院当护士,徐子俊开了一家摄影室,总的来说俩人都挺忙,尤熹早年也奔波不停,几人之间见少离多。
“去接小玲下班,刚好赶上高峰期,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尤熹坐了一会儿,徐子俊来了,在尤熹对面坐下,而后递给尤熹一杯奶茶。
“去买的时候店里说没有珍珠了,就换成了椰果,凑合着喝吧。”陆小玲在尤熹旁边坐下,边说边脱下外套放到徐子俊身旁的卡座上,语气熟稔,仿佛几人并非已几年不见。
尤熹一直爱喝奶茶,还是经典的珍珠奶茶。陆小玲曾经笑说,到了一定的年纪还喝珍珠奶茶的就是老土鳖了。话虽如此,老土鳖尤熹每次回罗城都能喝到陆小玲和徐子俊带来的珍珠奶茶,全糖依旧,只是年纪大起来就去了冰。
感动之余,今日却增几分异样的情愫。尤熹喝了一口奶茶,感觉不是很甜。她垂眸看了眼杯身标签,全糖。
尤熹不动声色地又喝了一口。
她的味觉早在前段时间就已经开始下降了。
“咦,你那位不跟你回来吗?”
“不跟着回来不就更好了,明天给你介绍个更好的,他算什么。”提及韩璟,徐子俊脸上没了好脸色。
尤熹跟韩璟长跑7年却迟迟不结婚,在他们心里,韩璟已经坐实了渣男这个身份。以往尤熹都会替韩璟辩解几句,可今天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见尤熹反常地沉默着,徐子俊跟陆小玲对视一眼,都不再提韩璟。
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很愉快。酒过三巡,时间也还早,尤熹提出玩玩游戏。
转酒瓶,转到谁就来真心话大冒险。
开了几轮,一切都正常。酒瓶缓缓停下,指向徐子俊。徐子俊喝了两杯酒,嗓门大了一点,“哎,好好好,终于转到哥了哈哈哈哈。大冒险大冒险,真男人就来大冒险。”
坐庄的是尤熹。
尤熹坐直身体,小小地吸了一口气,“那,等我死了之后,你就去把我的骨灰撒进Z市的海里。”
尤熹缓缓说完,掩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
徐子俊看尤熹像看怪物般,“脑袋坏掉了啊,怎么,怎么讲这么扫兴的话。”陆小玲一向爱跟徐子俊杠,这次也赞成地附和,“对啊对啊,不许这么咒自己啊,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尤熹笑笑,没有搭腔。
诚然,她脑袋确实坏掉了。
第六章
徐子俊很聪明,那一天到了之后,他应该会明白的。
又完成一个心愿,尤熹心里感觉轻松了不少。
尤熹带上小白,又穿上风衣,在下榻的酒店周围逛了起来。
罗城入秋之后早晚温差大,稍不注意便很容易感冒。前年爸妈忌日,韩璟跟她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感冒的。韩璟本来定的3天日程,最后硬生生在罗城呆了一周。他的计划乱了套,回去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经过的一辆车按下了喇叭,尤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又不经意间想起韩璟了。
尤熹牵着小白,转身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去。
河堤边,有个街头歌手在表演。
尤熹走近之时,他唱着近段时间在网上大火的rap。当下无事可做,尤熹就站在旁边听一听。
设备调试时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尤熹又牵着小白走远了些。她站定,那个年轻的歌手也开始了他的演唱,只是这一首还弹上了吉他。
听着前奏有点悲伤,好像在哪里听过。
尤熹倚着河堤,在口袋中摸出一点现钱捏在手上。吉他弹得还不错,等会儿走之前支持一下吧。
“没想到,只能走到这......
总以为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跟你说再见
你不用对我说什么
我哭只是因为我舍不得......”
“你还爱我吗……”
四周的喧嚣在尤熹耳畔逐渐模糊,只有那声呢喃在她心底反复回响。
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可能就像那句“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尤熹今生注定与韩璟无缘。7年相守,或许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这些天里,尤熹强忍着不去联系韩璟。可人心是肉长的,7年的感情,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说淡就淡,谈何容易。
尤熹总在夜里惊醒,睁眼的刹那,她多么希望看到韩璟就在身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比病痛更折磨的,是现实的冷酷不断冲击着内心的期盼。
婚礼进行曲的伴奏听着不再温馨,张牙舞爪地扑向尤熹。泪早已流了满面,脑中剧烈的疼痛袭来,天旋地转间,尤熹眼前一黑,往地上倒下。
醒过来时,尤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徐子俊坐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眼神晦暗不明。
尤熹尴尬地摸摸鼻子,打起哈哈,“哎,低血糖,老毛病了。”
“嗯。”徐子俊剥开一个橘子,掰下一半递给尤熹,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
尤熹接过橘子放进口中咀嚼。“甜吗?”徐子俊不经意地问,又往嘴里塞了几瓣。
徐子俊一向不爱吃酸,尤熹见他吃了又吃,便说“挺甜的。”
闻言,一直站在窗边背对着病床安静看手机的陆小玲突然捂着嘴呜咽起来。
想到什么,尤熹浑身变得僵硬。
徐子俊盯着尤熹,一字一句道:“橘子,是酸的。”
尤熹不敢看他,“啊,是吗。一个果还有两种口味哎。”
“你还想骗我们骗到什么时候?直到殡仪馆通知我们去捡你的骨灰是吗?”
陆小玲的哭声更大了。
尤熹轻轻地叹气。事情有些突然,她还没有想好能够安抚到他们的措辞。
尤熹沉默着,落在徐子俊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韩璟呢?”
尤熹不语。
徐子俊猛然起身,“王八蛋,今天不去打死他我跟他姓。”
尤熹吓了一大跳,急忙起身想拉住徐子俊,却一时气急,急促地咳嗽起来。徐子俊已经拉起门把手准备出去,听到尤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又转身三两步折返回来。
陆小玲给尤熹拍着背,顾不上擦脸上的眼泪,责备地看了徐子俊一眼。徐子俊重新坐下,见尤熹缓过来了,才愤愤出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尤熹摆摆手:“我跟他已经没什么了。”
“他把你抛下了!”
陆小玲又剜了徐子俊一眼,“说话小点声不行吗。”
尤熹想摇头,却感觉头仿佛晃一下就要炸开,只能就着陆小玲的手躺下,干巴巴地跟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
陆小玲看看尤熹凹下去的两颊,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徐子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将两人的反应收尽眼底,尤熹心中暗暗叹气,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七章
听陆小玲和徐子俊的建议,尤熹在陆小玲隔壁租了一间房,在罗城住下。
反正在哪里都是度日,在这里,还有人陪呢。
陆小玲工作原因,空闲时间比较少。照顾尤熹的重任,便落到了徐子俊的肩上。
尤熹几次表示自理能力她还是有的。奈何没有人听她的话,两人都只是商量计划着尤熹每天的食谱。
这天,徐子俊又拎着两大袋食材来找尤熹。
尤熹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暖流在流淌。
忽然,徐子俊伸出头,“熹熹,有人按门铃,你去开一下门吧。”尤熹的身体每况日下,现在听觉也迟钝起来了,只剩嗅觉还正常着。
尤熹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门被打开,掀起微风,一股熟悉的薄荷香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烟草的味道。
尤熹愣在原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韩璟,有点不知所措。
半天听不见动静,徐子俊围着围裙,握着锅铲快步走了出来,“熹熹,是谁啊?”
韩璟晦暗不明的目光从徐子俊身上移开,又落到尤熹身上。韩璟嘴唇微张,尤熹却捂着嘴跑去卫生间。
听到尤熹呕吐的声音,韩璟脸上骤然变色,与徐子俊对视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
尤熹再出来时,韩璟和徐子俊还在对峙着。尤熹心中暗道不妙,韩璟最讨厌她身边有异性靠近了,现在这样,指不定会误会些什么。
果然,韩璟死死地盯住尤熹,讥讽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尤熹,两个月不见,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
话音刚落,徐子俊冲上前挥起拳头,“王八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韩璟挨了一拳,嘴角一丝腥甜在口间弥漫。他抬手抹了一下嘴角,笑得凉薄,“难道我有说错吗?”
“住手,你们住手啊!”两个人忽然就打了起来,尤熹焦急地出声制止,但两个人仿佛都没听到。
尤熹耳边嗡嗡作响,上前试图能拉住其中一个。
突然不知道是谁往后一挡手,尤熹一个站不稳,随即被带倒在地,额角磕到墙上。尤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尤熹!”
“熹熹!”
两人错愕停手,争相上前扶起尤熹。
徐子俊一把推开韩璟,朝他大喊:“你滚啊,熹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又在这扮什么好心!”
韩璟摇晃着倒退两步,看着尤熹被徐子俊搀扶着坐下,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般,韩璟垂下眸,转身离开。
徐子俊拿来冰块,尤熹低头,没有接。徐子俊又坐过来,尤熹抬手挡住那袋冰靠近她的头,“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没等徐子俊说什么,尤熹便自顾自地走进房里。
尤熹仰躺在床上,头疼欲裂。可比头更疼的,是她的心。
原本以为,有了两个月的心理建设,即使再见到韩璟她也可以波澜不惊。可是刚刚目光触及韩璟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她以为全都不攻自破,溃不成军。
回想起韩璟刚刚的话,尤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原来,在他心里,她如此不堪。
尤熹痛苦地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眼角。
韩璟来过以后,尤熹的情况更差了些。以前还能喝些粥和汤,现在却是连水都难以下咽了。
她知道,她时日无多了。
眼下还有另一件事,就是给小白找个新主人。
本来是打算亲自给小白找一个靠谱的主人的,现在看来还是办不成了。
尤熹拜托徐子俊找了一户人家,约定今天送小白过去。
像是感应到些什么般,今天小白格外不配合,蜷缩在沙发底下,不管尤熹怎么喊都不肯出来。
最后徐子俊挪开沙发,手臂被挠了好几条血痕才将小白抱上了车。
小白在车上哀嚎了一路。
下车时,小白咬着安全带,不肯下车。
尤熹亲自上前抱紧小白。小白不挠尤熹,却也挣扎不停。
新人家是一栋带花园的小洋别墅,看样子条件挺好,至少小白不会挨饿受冻了。
尤熹站在花园栅栏外,把小白的玩具和衣服递进去给小白的新主人。新主人已经在徐子俊那里了解了情况,他们向尤熹许诺,一定会好好对小白。
小白在花园里,急躁地不断用爪子刨着栅栏。见尤熹要离开,立刻嚎叫起来,用头一下一下地撞向栅栏。
尤熹蹲下,从栅栏的缝隙伸手进去抚摸小白的头。“小白,小白!你听我说,听妈妈说。你不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从来都不是。你有人爱!小白,妈妈爱你,永远爱你。”尤熹哽咽着,双眼通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你在这里,要听话,好好吃饭乖乖睡觉,知道吗小白。”
小白不安地低吼,尾巴低垂着,用两只前爪抱住尤熹的手。
尤熹反握小白的手手,指尖轻轻捏小白的肉垫爪子。她最后一次深深地看小白,似乎是要把小白的样子刻进脑海。
尤熹狠心抽回手,一路跑到看不见那栋房子的转角才停下。
在那里,她仍然能听到小白的凄厉叫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白的叫声慢慢小了。尤熹脸上的眼泪早已干涸,只有心还在止不住地钝痛着。
行尸走肉般回到出租房,尤熹回到昏暗的房间里直挺挺地躺下,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之后的几天,尤熹一闭上眼就是小白的质问和韩璟的冷眼。
第八章
那些将死之人是不是都可以感受到自己大限将至呢。
不看陆小玲和徐子俊日渐悲伤的眼神,尤熹也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消逝。
尤熹把东西收拾好,决定换个地方领盒饭。
还是死外边吧,害人家房东太太的房子租不出去,挺缺德的。
尤熹思绪飞跃,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其他事情。
收拾好了,尤熹拖着行李,忽然觉得好困好困,腿脚也使不上力气。
天旋地转间,尤熹失去了意识。
又是纯白天花板。尤熹眨眨眼,恐怕这次出不了院了。
尤熹收回视线,发现眼前的景象好似蒙上了两层纱布,朦胧不清。
病房里没有其他的身影,似乎只有陆小玲在。
尤熹发出一声呓语,那道身影来到她的床边,附身跟她说话。
她在讲什么。尤熹眯起眼睛,发现连声音都听不清了。
陆小玲看着尤熹迷离的样子,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尤熹!”
尤熹好像听见韩璟在喊她。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想着韩璟。本来是想再笑笑自己的,可是现在太困了,实在,太困了。尤熹缓缓闭上眼。
那,先睡一下吧。
“熹熹!别睡!熹熹!我是韩璟,我是韩璟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来晚了,对不起......”
咦,真的很像韩璟的声音。尤熹撑着眼皮,眼前的身影挡住了刺眼的光。尤熹努力分辨着,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对不起熹熹,我爱你,我爱你,别睡,起来看看我好不好......我爱你,熹熹......很爱很爱......”
窗外不知道谁在放烟花。呼啸声划破夜空,烟花绽放的光亮映着韩璟的面容,照进尤熹的眼中。
韩璟爱尤熹。很爱,很爱。
她听到了。
尤熹应了一声,很轻很轻。
她也想说,韩璟,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尤熹不恨韩璟。
相识便是缘,不能相守,只能证明缘分不够。韩璟从未苛刻过她,即便他不爱她,尤熹也不会有怨言。
但倘若有下一世,尤熹希望不要再和韩璟相遇了。
番外①
韩璟最近很烦。
公司那帮老东西不知道怎么得知了尤熹,三番四次拿事业为重来敲打他。今日更甚,直接搬到明面上讲。
韩璟憋了一肚子气,面上却风轻云淡:“女人而已,要多少有多少。尤熹么,一个我花点钱就能养的乖乖小鸟罢了。”
看着一幅幅讨人憎的嘴脸,韩璟心道,早晚要你们对熹熹点头哈腰地喊她韩太太。
打发走一群难缠的麻烦,好不容易才到了下班的时间。韩璟刚准备回家,秘书却进来说城北那单合同出了点问题。
又是那股刺鼻的香水味。
韩璟心中烦躁,他很烦那些老东西,包括这个对自己定位不清晰的丑八怪。
但是生意还得做。韩璟收拾好文件,无视身后那块狗皮膏药,自己开车去了合作方的公司。
今晚又不能回家陪熹熹了。
韩璟想打个电话跟熹熹报备一声,但是熹熹一向心思细腻,要是听到他又遇上麻烦事,她估计又要担心好几天了。
心里想着,对那帮董事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一夜无果,没谈拢,当下及时止损的最佳方案就是换个合作商。
韩璟风尘仆仆地赶回家,准备飞一趟国外。回到家,发现熹熹竟然在沙发睡着了。该不会等了他一晚上吧。韩璟懊悔着,刚想给尤熹找个毯子盖上,尤熹却醒了。
然后,他听到她说想结婚。
韩璟一直觉得那张破纸除了有点仪式感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她又问,他爱不爱她。
爱。韩璟的答案当然如此,可是他说不出口,更何况现在也不是互表心肠的时候。
当下公司遇上了糟心事,两个问题韩璟也都不喜欢,所以韩璟回复的语气并不是很好。
***
这一忙便是两个月。公司上的事解决好了,韩璟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上次熹熹肯定听到丑八怪说话了。韩璟手忙脚乱地挂掉视频,发了一通大火。把丑八怪轰走,韩璟再找尤熹,想跟她解释的时候,她的号码早已变成空号,其他联系方式也全被拉黑。
韩璟焦急地跳脚,只能加快速度,而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熹熹肯定很生气了!
韩璟拿着带给尤熹的礼物回到家里,却发现她的东西都不见了,那只捡回来的黏人小东西也不在了。
在桌子上,韩璟看到了尤熹留下来的便签。
熹熹怎么会听到他为了应付那帮老顽固才说的违心话!
看着便签上皱起的水渍,韩璟的心也跟着滴血。他不敢想熹熹当时会有多伤心。
那群老不死的!一定是他们做的局,离间了他跟熹熹,好让他们那个胸大无脑的丑八怪间谍上位。
韩璟发了疯似的打尤熹的电话,对面却仍是空号。韩璟只能找私家侦探。
终于,他得到了尤熹现在的住址。对啊,罗城是熹熹的家,他怎么没想到去罗城找她。
韩璟换上尤熹给他买的衣服,又喷了她喜欢的那瓶香水。熹熹喜欢薄荷香。
韩璟忐忑地按响门铃。尤熹打开门,看到他就像见到鬼似的。
怎么两个月瘦了那么多。韩璟皱着眉,来不及细想别的,刚想说话,却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熹熹那个心怀不轨的发小。还喊他的熹熹叫熹熹。
熹熹也是他能叫的?韩璟自己平时都不敢叫。
下一刻,尤熹捂着嘴跑去吐了。
韩璟呆在原地。
一个男人大早上的围着围裙给她做饭,称呼亲密,而且她还......
韩璟觉得自己的头上顶了一片青青草原。
他魂不守舍地离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韩璟在家颓废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一天有人敲门。韩璟以为是尤熹回来了,忙不迭去开门,却见那个讨人厌的男人站在门外。
他不由分说地拽起韩璟就走。
韩璟甩开他的手。
徐子俊斜睨着韩璟,声音像是染上冰碴,“你再磨蹭,我跟你都见不了熹熹最后一面。”
韩璟赶到医院时,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尤熹。
韩璟拉着尤熹冰凉无力的手,失声痛哭。
番外②
A市某酒吧。韩璟跟兄弟喝着酒,视线不经意看向入口,那里刚好进来一群人。
嘻嘻哈哈的,看上去是一群小年轻。
韩璟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酒,不再看他们。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杯下肚,韩璟觉得有些醉了。兄弟还在一直劝酒,韩璟起身,以去洗手间为由躲开一轮攻势。
韩璟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见洗手池前站着一个小姑娘。看打扮,可能是跟刚刚那群人一起的。
视线触及小姑娘光洁的后颈,韩璟突然心头一动。
他问她,“跟我,愿意吗?”
跟着他韩璟,钱管够。只要她愿意,怎么样都不亏的。
然后小姑娘就傻愣愣地点头,又呆呆地跟着他回了家。
第二天酒醒,韩璟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荒唐事。看着面带青涩的小姑娘,韩璟在心里直骂自己混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尽管韩璟不是什么翩翩君子,却也知道定是不能委屈人家小姑娘的。
慢慢地,韩璟发现小姑娘并没有面上那么单纯好骗,相反,心思细腻想法大胆。还做得一手好菜。
每天晚上韩璟回到家,都会有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等着他。
好像,就这样,也挺不错。
***
小姑娘说要创业。
韩璟看了一下,她原来的公司就是因为经营不善才倒闭的,现在还继续跟着这个老板混,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韩璟直言她不用出去上班,他可以养她。
小姑娘梗着脖子说不,韩璟只好由着她,看她本来就没多少肉的脸颊一瘦再瘦。
还好后面她们那间公司做起来了,不然小姑娘爸爸妈妈的赔偿金都要被骗光了。韩璟心疼她,却也只能有意无意给她讲些商业知识。
***
尤熹捡了一只很脏很臭的狗回来。
韩璟讨厌这种摇摇尾巴就能得到怜爱的生物。
可是经不住小姑娘软磨硬泡,韩璟最终也只能同意养那个东西。
她给它起名叫小白。
小白好像知道韩璟不喜欢它,每次在韩璟面前都夹起尾巴,特别在尤熹面前更是一副谦卑的嘴脸,让尤熹一度以为韩璟虐狗。
绿茶狗!韩璟内心愤懑,却也没有过多地表露出来。
几年时间里,绿茶小白仗着尤熹的宠爱,入镜了韩璟和尤熹一张又一张的合照。
番外③ · 完
韩璟按照尤熹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洒在了Z市的海上。
那一天,海鸥翻飞,似乎也在为他心爱的熹熹送行。
韩璟去把小白接了回来。听代养的人说,小白从来的那天起就不吃东西,饿了好几天不说,小年夜那天徬晚还拼命地撞墙。
尤熹是小年夜那天走的。
韩璟学着尤熹的样子,给小白煮了一碗熟食。
小白趴在地上,恹恹的。
韩璟蹲下来,“你是你妈妈的宝贝,你是想饿坏自己,成心想让你妈妈难过是吗。”
小白耳朵动了一下。
韩璟又将碗推近一些。小白抬头看韩璟,眼里噙着泪光。
韩璟伸出手摸摸小白,温声道:“吃吧,你还有爸爸。”
小时候,韩璟继母和爸爸所生的弟弟捡回来一只小狗,很可爱。但是爸爸知道后勃然大怒,弟弟害怕之下,说狗是韩璟捡回来的。韩璟否认,爸爸怒不可遏,说韩璟乱捡东西回家就算了,还撒谎骗人推卸责任,然后将韩璟打了一顿。可是到了晚上,弟弟向爸爸求情,说想留下小狗,爸爸却竟然同意了。
尤熹带小白回来那天,多年前自己白挨的那顿打仿佛历历在目。心里的阴暗面被掀开,里面杂草滋长。
韩璟没有跟尤熹讲这件事,他不想让她可怜他,甚至是害怕他。
尤熹生前就把小白当成自己的孩子养。现在尤熹不在了,韩璟理应照顾好小白。
***
韩璟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将那群固执狭隘的董事赶出了公司,修理了一番那个乱接别人电话的神经病秘书,随后又在Z市开了一间分公司。
将A市的公司打点好后,韩璟就带着小白搬到z市,住进了尤熹生前买的房子。
闲暇之余,一人一狗,坐在阳台静静地眺望波光粼粼的海面。
***
韩璟回忆着从前与尤熹的点点滴滴,每想一遍,心底便淌一地血。
韩璟跟尤熹说他妈妈在他读幼儿园的时候丢下他和爸爸走了。
尤熹将韩璟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细语,“还好老天不全糊涂,现在派我来弥补我们阿璟。我们阿璟最最招人稀罕了。”
韩璟跟尤熹说他继母对他不好,让他吃搜掉的饭菜,穿爬满虱子的脏旧衣服。
尤熹捧着韩璟的手,嫉恶如仇,“天杀的后妈,我捧在手上怕碎了的阿璟,在她手下就吃尽了苦头!她要是还敢来找我们阿璟麻烦,我就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人前,韩璟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在尤熹面前,他只是一个中二十足的犟种。
可是熹熹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包容他,想着法子逗他笑。
熹熹会告诉韩璟她的名字有个很温馨的起源,会跟韩璟绘声绘色地描述她今天下班的时候看见的一个很像他的雪人……
还会不厌其烦地说她爱他。
而韩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以前不敢说,现在……
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熹熹说,人长那么大很不容易,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才对。
尤熹走后,韩璟像往常一样上下班,去和兄弟喝酒,参加聚会。
只是,他的心早已虽海浪飘远,世间也再无满眼都是他的人了。